【到新時代新天地中去·青年深地探測科研工作者】

漠河，中國最北端，滂沱大雨敲擊地面，仿佛雄壯的鼓點。

原野上，一群深地探測研究者背著儀器，冒著大雨，排成“一”字隊，沿著天然氣分布帶行進。他們正去往下一個點位測量數(shù)據(jù)、收集信息，目標是摸清那里地下天然氣儲量和成因。

(資料圖)

“同學們，鼓起士氣！”領(lǐng)頭人大喊，“日落西山紅霞飛，一、二、唱！”洪亮的歌聲響徹原野。

18年前的這一幕，深深印刻在吉林大學地球探測科學與技術(shù)學院博士生導(dǎo)師韓江濤的腦海里。那時，他還是一名初入深地探測領(lǐng)域的研究生。

類似的場景，是探索地球深部奧秘的科研工作者的共同記憶。在他們的青春里，長途跋涉的場景重復(fù)了無數(shù)次。有時沿著礦藏的分布線攀登，有時追著地震的坐標奔跑，地球深處的脈動，總能讓他們振奮。

“對探尋地球深部奧秘的執(zhí)著，不會變，也變不了。”他們告訴記者，他們的心早已藏入地心，早已和地球深處的一切緊密相連。

無畏的人

4月，溫暖濕潤的東南風還沒有吹到中國東北。韓江濤帶隊在吉林延吉調(diào)查地熱資源時，車輪兩旁的冰雪還沒融化。

突然車輛偏離小路，一頭栽進了河溝。冰冷刺骨的雪水涌進車內(nèi)，師生們雙腿浸泡在水中。好在河溝不深，一部分堅冰撐住了汽車的重量，車輛才沒有繼續(xù)下沉。

“只剩兩公里了，你們原地休息吧。”大家爬出側(cè)翻的車輛后，韓江濤對學生說。

有的學生甚至沒有回答，抱起儀器，背上腳架，向測量點位走去。

這一幕，讓韓江濤再次回想起18年前的荒原高歌。身體疲憊時，導(dǎo)師領(lǐng)唱一首《打靶歸來》，大家重新振奮。如今野外考察路上的一段“插曲”，讓師生們的信念凝聚得更緊，他們的目標更加堅定——到山頂去，到測量點去。

現(xiàn)實中大大小小的險情，并不能阻擋這些深地探測者們探索地球深處奧秘的腳步。中南大學教授任政勇也認同這一點，他說：“干我們這行，誰還沒遇到過點兒危險。”

“最危險的……是掉進懸崖吧？”任政勇一邊緩緩說出這個問句，一邊端起茶杯。

云南怒江流域礦藏資源豐富。這里山高谷深，山川相間，地圖上直線距離看起來很短的路程，實際上往往隔著數(shù)座高山。只能翻山越嶺。

2006年，任政勇和團隊在此考察銅礦的地下分布情況。山太陡了，爬了兩個小時，大家已經(jīng)疲憊不堪。任政勇腳下一滑，跌下山崖。

在那幾乎垂直于地面的崖壁上，滾落幾圈后的任政勇，奮力抓起身邊的一個東西，才剎停自己加速跌進怒江的身軀。

“我鎮(zhèn)定下來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我抓的是一株矮樹。”講到這里，任政勇攤開左手，露出淡淡的疤痕——這株救命的樹，樹干呈尖刺形，當時把他的手扎穿了。

忍痛，爬回山崖，包扎，繼續(xù)趕路。

過了一個秋天，任政勇手部被扎穿的部位逐漸結(jié)疤。朋友說，這是“一枚勛章”。他卻說：“這，什么都不是。”在他眼里，遇險不是科研路上的必經(jīng)關(guān)卡，疤痕不是記錄苦勞的“勛章”，朝著目的地前進，快些與地球深部開展對話，才是他心中唯一的要緊事。

好奇的心

兩股泉水相距僅4米，一股的水溫近70攝氏度，一股的水溫只有十幾攝氏度。2019年，中國地質(zhì)科學院高級工程師張代磊在河北張家口赤城縣考察地熱資源分布時，發(fā)現(xiàn)了這處“冷熱雙泉”。

那年，他剛剛開始地熱資源的研究，這兩股泉水就把他的心拴住了：到底是如何形成的？

他帶著采集的水樣和心中的好奇回到了實驗室。經(jīng)過計算、模擬、分析，張代磊推斷，這股熱泉從地下2000米左右深處被加熱升溫，經(jīng)過斷裂導(dǎo)通，循環(huán)到地表；冷泉的來源則是山間的大氣降水，滲透到地下幾十米的深度，受地質(zhì)作用上涌至地表。

簡單的實驗，讓當時初入行業(yè)的張代磊十分振奮：兩股小小的泉水背后，竟然是幾十米和幾千米的區(qū)別，那廣布我國的地熱能源究竟還有多少神奇又偉大的奧秘等待揭開？神秘未知的地下世界究竟埋藏著多少寶藏？

一樣對這些問題好奇的，還有中國地質(zhì)科學院地質(zhì)研究所副總地質(zhì)師楊志明，他說：“很多人和我一樣，因為好奇心加入深地探測的行列，也因為好奇心在這個行業(yè)里堅持。”

2009年，剛剛博士畢業(yè)的楊志明在內(nèi)蒙古做野外調(diào)查時，發(fā)現(xiàn)一處金礦的特征與眾不同。經(jīng)過分析，這里的金礦不屬于任何一種已知的成礦類型，在好奇心的驅(qū)使下，他開始研究這處金礦的形成過程。這一好奇，就是7年。

于是，外人看來似乎枯燥的科研生活不再漫長，即使一次研究就持續(xù)7年之久。

“可以不斷發(fā)現(xiàn)和了解新問題啊！”這位“理工人”的回答總是簡明扼要，記者能從他的言語中理解他的堅持——如果說，從提出問題到得出結(jié)論的過程，就像修建一座跨河大橋，每解決一個小問題就像往前鋪了一塊磚石，連磚成橋便能到達彼岸；那么，好奇心就是楊志明“架橋鋪路的磚石”。

在旁人看來，潛心研究的日子有時漫漫無期、望不到頭，很多工作是相似的、重復(fù)的。但在楊志明的世界里，每一天都是新鮮的、未知的，充滿了各種可能。

7年后，他厘定了一種新型金礦——巖漿型金礦。這改變了學界對金礦只能通過流體遷移富集的認識。

地球的朋友

2021年，張代磊在青海省貴德縣調(diào)查當?shù)氐責豳Y源的分布情況。和往常一樣，他們正在對某測量點位打孔測溫。就在鉆機下鉆到地表14米左右時，堅硬的土層攔住了鉆頭，無法繼續(xù)向下。張代磊本想取出鉆機，重新打鉆。土地卻想“留住”這位地面的來客，鉆機被卡住，動彈不得。

“折騰了一下午，我們從附近鄉(xiāng)鎮(zhèn)借來了裝載機才把鉆機取出，重新打孔。”張代磊回憶。誰承想，當晚一陣山間大雨沖下的泥沙，把前一日重新鉆好的深孔填埋得嚴嚴實實。

“當時心情崩潰了吧？”記者不禁發(fā)問。

“第一次聽我講這個故事的人都這么問。”張代磊回答，“不會崩潰的。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。我們打孔、測量、取樣，說白了就是要了解地球內(nèi)部的情況。這就像你試圖了解你的朋友，他和你開個玩笑，又有什么關(guān)系呢？”

多少年來，深地探測科研工作者，把地球當作伙伴、親人對待。

從事深地探測越久，楊志明越深感地球之于人類的意義。他入行的第一次野外調(diào)查，是到青藏高原調(diào)研礦藏分布。白天探測，晚上思索。這位年輕的深地探測者，喜歡思考人類與地球的關(guān)系。

仰望似乎近在咫尺的繁星，頭枕博大厚實的青藏高原，在世界第三極思考這件事，“再應(yīng)景不過”。楊志明感嘆：“地球就像人類的朋友，自人類誕生之始她就無比慷慨，人類未來的發(fā)展還要依靠這位朋友。我們想要了解地球深部的奧秘，是為了更好地了解人類自己。”

幾乎所有的深地探測研究者都會被問道：“在野外，孤獨嗎？”每年有半年多的時間遠離城市，遠離親朋，這是深地探測者的工作常態(tài)。

任政勇到現(xiàn)在還清晰地記得，十年前他在內(nèi)蒙古錫林郭勒盟勘探銅礦時，直直闖入大草原的情景。置身茫茫草原，遠望天地無垠，確實容易生出孤獨感。

“地球又何嘗不是呢？她是宇宙中一顆孤獨的行星。”任政勇說，“可如今，我們彼此為伴，我們又怎會孤獨？”

(光明日報 記者 殷澤昊 任 爽)

(本期選題支持：任 爽 齊 芳 楊 舒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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